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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终于采访到李冬,是在3天后的聂拉木县城。 他文质彬彬,语声不高,瘦削的身材甚至有点弱不禁风,似乎很难和那个力挽狂澜的“孤岛最高指挥官”联系在一起。 他还没有完全歇过来,说话断断续续,有时低头沉默好久,大拇指按着太阳穴,使劲想,才能想起一些细节。好像记忆断成了一堆线头,只能一节一节重新拼接起来。 采访从晚上9点多开始,直到第二天凌晨4点半才结束,7个小时,采访笔记12000多字。这是近年来我采访一个人物单次对话最长的一回了。不困,越听越兴奋。采完了,只在椅子上眯了不到3小时就爬起来写稿,几乎一气呵成。一整天不吃饭,也没觉得饿。 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毫无心理准备地卷入一场大灾难,并成了风口浪尖的领头人,一言一行关系着几千人生死存亡——这本应是好莱坞大片的情节,却真真切切地落到了李冬头上。无疑,他是这次西藏抢险救灾最有戏剧性的人。 4月26日,震后第二天,正是伤员呻吟、物资紧缺的忙乱时刻,他无意中听说,下午要发生大余震,是一个驻村干部听尼泊尔广播里预测的。当指挥部对是否公布消息发生分歧时,李冬拍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全镇随即进入紧急状态。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将挽救多少人的性命。 我们让李冬描述当时的心理,他只说了两个字——孤独。 当时,尽管身边干部群众很多,可是最后作决策时,他无人依靠,只能靠自己。几千人的命运似乎都捏在他一人手里,而他自己的命运又由谁掌握?活了36岁,他从来没有承担过这么大的压力。 他说,从宣布紧急状态到余震发生的两个多小时,是他这辈子最漫长的时刻。群众都躲进了安置点,干部们也不来汇报了,指挥部开阔的露天平台上一片死寂。李冬一直站着,环顾群山。 空气几乎凝固了,那情景像是死亡倒计时。经过大灾折磨,人们的心理已经很脆弱,几乎濒临崩溃。站在一起的每个人神经都要绷断了。有一个人说:“不如一枪把我崩了算了。” 李冬也很绝望,觉得这次大家都会被活埋。可是这话不能说出口,他是主心骨,只能硬撑着。 7.1级余震爆发时,大地像装上了弹簧一样波动起伏,满眼建筑物都在跳跃。惊叫和哭声四起。有人情绪失控,疯了一样想往外跑。 李冬说,那一刻,他万念俱灰。大小石块汇成了洪流,如海浪般从每座山上直扑下来,根本无处可逃。 旁边的人都在流泪,而李冬眼前闪过远在万里之外的7岁儿子、母亲、妻子,还有去年去世的父亲。他当时没哭,但我们采访时,说到这一节,他忽然泣不成声:“父亲在上海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我在手术室外站了8个小时,一分钟都没敢坐下。他去世,我已经进藏了,没见到最后一面……” 白瑞雪把纸巾递给他,我们无言地陪在一边。这些天,他心里积压的东西太多了,还没来得及宣泄一次。 稳了稳情绪,他说,当时滑坡停止后,他听着各安置点挨个汇报灾情,拿对讲机的手都在抖。汇报总共两三分钟,却漫长得像几个小时。最后一个点汇报完,他对着对讲机大喊:“真的都汇报完了?真的都没事吗?”喊了几遍,确认没事,他几乎瘫倒,扶着撑帐篷的杆才站稳。 他的脆弱比坚强更令我们震撼。站在风暴眼中,他是中流砥柱,但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可以这么坚强。危难关头,形势所迫,他不得不担起使命,平时埋在心底的勇敢突然被激发了。他也害怕,也无助,也慌乱,却只能强作镇定。别人都撑不住的时候,他还得撑下去。“没有退路,能上不能上,也得上了。” 真实就是力量。这种平凡与非凡的交融,是如此可信、如此动人。 “孤岛”中,紧急情况不止发生了一次:27日再次大余震,7.2级;物资药品告急时,空投物资的直升机被复杂天气挡在了山外;28日对外通道刚打通,又接到了大转移的指令;在李冬终于离开樟木的路上,又遭遇滚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手握这样的素材,写作时不用太费力,无需修饰编排,把采访笔记原汁原味整理出来,就是一个世界级的传奇故事。 我们几经商议,最后确定了题目——《李冬:“孤岛”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