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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线哥”蒋林:我对专业地震报道的几点思考

2013-06-24 17:27:48  来源: 人民网  作者: 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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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反映震后灾区救援、抢险、重建的“被设想”“被寻找”的画面,如同不期而至的熟悉梦境,将部分同行带离了现实,带向了虚拟假想出的“典型性场景”。情绪上主观拔高,行动上预设场景,采访中努力引导,身到灾区人是外行……不专业的初衷,导致了不专业的报道出现。

4月20日8点02分,我在剧烈的晃动中惊醒;8点15分,我开车赶往电视台,手机一直不能正常呼叫,一切仿佛回到了2008年的5月12日下午;9点整,成都电视台卫星直播组驶上成雅高速,目的地——震中芦山县;10点40分,抵达芦山县人民医院,两分钟后第一次连线开始。从成都出发到第一次直播开始,沿途电话连线3次,短暂停车拍摄记录不超过10分钟。时间就是生命!这是震后救援的希望,也是新闻抢险应急报道的生命。

沿路都是新闻,为何不边走边采?

4月20日上午约10点半,我带领采访组开始对芦山县城内的部分区域进行采访。一个小十字路口的医疗救援点,还没走近就能看到地上散落的带血的医用纱布,消毒棉和纸巾,还没问上两句,一次剧烈的余震突然袭来,感觉自己和周边的一切被震得跳了起来,周边建筑的玻璃发出破碎前极限般的声响。很快,街面上的一切又恢复如常,医疗点的急救工作继续推进,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对那里的医护人员说:“不行,你们离建筑物太近了,如果玻璃破碎会伤到你们,赶快再往街心挪点儿!”。那一刻没有了记者、医生、灾民的区别,大家一起努力把急救点向更安全的地方挪动了两米左右。

同样受灾的急救点所在的医院近在咫尺,仅有的消毒用品和缝合针线是医生们在余震间隙冒险抢出来的,没有医用手套,也没有麻药。现场的急救继续进行,一位头上被坠物砸破头皮的男子出现在我的视野中,就要缝合头部的伤口了,我从医生的脸上读出一丝揪心的神情,原本离那位男子还有两米远的我马上拿起话筒走过去。我努力想了两个开放式的问题,当时您在哪?现在家人怎样?我当时没敢直视医生穿针缝合的瞬间,为了不影响医生的操作,我一直蹲在那位父亲的脚边问他。其实我并不想知道他的答案,我那一刻只想帮医生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觉得没有麻药的缝合太痛。

无论是路途上的记录,还是这个医疗点的采访,基于4年卫星直播现场采访的经验,我清醒地知道这不是当天的工作重点和最终要停下来报道的地方。沿途的记录其实是一个将画面储备、沿途信息搜集、已知灾情汇总、现场情绪积累与校正,多项工作合一的过程,此过程不能占用太多时间,又要最大限度的用好这其中宝贵的采访时间。看起来这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工作习惯,实际上这是4年来近千场直播积累的判断能力。

在刚刚进入复杂且突发的现场环境时,记者会不自主地启动防遗漏记录程序,把眼前当重点,把片面当全局,把非典型采访当作新闻主线。这样做的好处是迅速进入报道事件,缺点是容易一叶障目。所以在从电视台出发,到发现小医疗救援点并完成采访这个过程中,对于全局性灾情的判断才是最重要的工作。在从小医疗点询问到严重伤者送往的是芦山县人民医院这个信息后,采访组再次出发,此时团队的一员开始密集联系稍后出发的卫星信号上行车,芦山县人民医院作为第一个直播报道点的想法通过一系列信息判断已然成型。

放弃一段采访,在那一刻比寻找一个采访对象更难

10点40分,采访组抵达芦山县人民医院,当时医院后院的帐篷医院才开始搭建;10点45分,一位重度窒息的伤员被抢险队抬了过来,男子三十来岁,皮肤已经没有了血色。从他被送来我就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我当时真希望我能记录下一个生命被抢救回来的过程,然而最后他还是不幸离开了。抢救的片段我在直播连线时播出了,很多人看了之后问,你为什么没有靠近去采访?为何不用特写去表现抢救的环节?明明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哭泣的女人,你怎么没采访她?

第一,在当时现场抢救还很忙乱的环境中,我保持那两米的距离是为了给可能的抢救措施让路,我不能挡住它,哪怕因为我耽误0.1秒,那都是在犯罪。第二,保持这个距离我能更全面地看到很多抢救中的细节,如医生高强度的胸部按压,氧气的到来,那个女人起初无泪的哭诉“你坚持住嘛,医院咱们都到了”,抢救无效医生伤感的摇摇头……不干扰抢险与抢救,我坚信也能做出新闻来。第三,当男人抢救无效被宣布死亡,遗体抬离现场,根本来不及接受现实的女人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是呆坐在地上说着什么时,我还是保持着两米的距离,留在原地多呆了几分钟,目睹了医务人员对死者信息的登记,直到她被搀扶着离开,在不远处的阴凉处坐下,我没有再对这个新闻元素做进一步的采访。说实话新闻的好奇心让我很想知道这个被镜头记录下最后一刻的男子究竟是谁,他们来此地干什么,今天早上地震发生时他们在哪,什么情景,如何被困和又是如何获救等等。放弃一段采访,在那一刻比寻找一个采访对象更难,当然除了有对逝者及其亲人的尊重外,更大的放弃的动力还是在于价值判断。

在灾难发生的第一时间,对于生命的抢救是重中之重,此时我最想了解的是由一个个被救援的伤员个体组成的生命群像,以及由一个个救援细节组合而成的整体救援方式的进展和效率。伴随着直播连线的开始,我更多地关注临时帐篷医院的功能性分区,现场伤员初步急救以后的转院,医疗抢险物资设备的准备与后续保障等等。

不专业的初衷,导致不专业的报道

4月22日清晨6点钟,距离我们直播车不远处的爱心餐加工点忙碌起来。大概6:30,爱心稀饭已经开始分发,从准备、熬粥、排队、领粥,在这个点采访的各类型记者的数量众多,显然这一天我已经不是起得最早的记者了,大队人马已经到来。

时间不到7点,一对父女模样的人出现在我视野中,父亲三十来岁,女儿也就3岁左右,他们各自领了一碗粥。说是碗,其实就是一次性的餐盒,且为了最大限度满足大家吃口热食的心愿,爱心人士前一天就把很多的餐盒的盖子与盒体分开,这样盒子能装稀饭,盒盖略浅但是也能用。领到热粥的父女俩正准备在摊点附近喝粥,父亲看到旁边还有一些榨菜,于是示意女儿原地等他,他决定去取点榨菜再喝粥。我看到小女孩大概是觉得一饭盒盖的热粥实在不好拿,于是她将那个盖子用双手捧着并慢慢蹲下,眼睛时而看看热腾腾的稀饭,时而看向街面的更远处。突然间几位摄影记者发现了这个新闻画面,闪光灯开始闪烁,紧接着旁边的若干位摄像师和记者也蜂拥而至开始记录这个极像“希望工程大眼睛”一般的女孩。这是此次抗震救灾报道,第一次让我因为密度(单位新闻元素周边的记者数量过多产生的压迫感)而惊讶。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去变化角度拍同一个小女孩呢?原因无外乎几点:1.这个事件本身确实能提炼出一些灾后生活陆续恢复的元素。2.记者扎堆采访的群体跟风效应。3.我认为最大的原因是,部分记者在来芦山之前就为一些重大题材的采访,提前虚拟出了一张张典型面孔,一幅幅典型画面。采访,变成了程式化按图索骥的走访,只要遇到了设想过的画面,就会丰收般地记录。

这个片段中,无论是震后第三天早晨的爱心早餐制作过程,还是一个典型性的受灾地区的儿童形象,亦或是一幅最能让人怜惜的手捧餐盒喝爱心稀饭的画面,甚至是那双虽然还有几分惶恐,但是清澈懵懂的大眼睛,这些反映震后灾区救援、抢险、重建的“被设想”“被寻找”的画面,如同不期而至的熟悉梦境,将部分同行带离了现实,带向了虚拟假想出的“典型性场景”。情绪上主观拔高,行动上预设场景,采访中努力引导,人到灾区心是外行……不专业的初衷,导致了不专业的报道出现。

取长补短,融合报道才能更准确高效

芦山地震发生后,除了传统媒体恪尽职守,新媒体在灾害报道与信息传递中正式成为主力军的一部分。地震发生后的成都一度通讯不畅,无法彼此联络的成都电视台SNG直播组成员,基本都是靠直觉和此前的应急预案赶往电视台集结,最先获得的震中确切位置来自微博,最先建立起的联系来自微信和微博私信。之后几天里,微博求助、微博质疑、微博采访、微信采访,新媒体在抗震救灾中异军突起,前所未有地影响着抗震救灾工作。

4月23日8点,从国家级媒体的官博,到个人微博陆续发出转载:“紧急扩散!天全县告急!这是一个被忽略的灾区,90%以上房屋成为危房,部分乡村电力中断,10余万灾民因缺少物资等待安置。天全县目前急需帐篷12110顶,发电机200台,手电筒2800只,棉被17100床及油布、雨衣、大米、矿泉水等生活必需品,同时需要大量活动板房。请扩散,帮帮天全县的人民!” 4月24日13点,天全求助微博被热心网友@给笔者的个人微博“公民蒋林”。当天下午两点半,我和采访组抵达天全,并通过微博询问,找到了前三个当地的被访者,开始情况收集。

4月25日通过对天全县较为全面的采访,我们发现了一个引人深思的救灾信息传播问题:一条基本真实的求救求助信息,在不断被转发,影响力日益扩大的同时,其所反映问题的客观性却开始大幅度衰减,甚至当一些热点话题被媒体聚焦时,“真”信息、“假”现状的矛盾出现了。从各大官博发出天全被遗忘的消息开始,在网络中有关天全受灾被忽视,各种救灾物资只过路不停车的声音大量涌现。客观上,部分民间救援物资在23日和24日到达天全县确实与此类求助有关,但总体情况的改善仍是国家根据4?20地震的实际受灾情况统一有序调配的结果。但是我注意到,天全县救灾物资大幅度汇聚的声音,却在之后的几天里被继续转发的物资紧缺声浪淹没了。

此次芦山抗震救灾,一方面新媒体、自媒体在灾害救援中的信息汇聚与沟通主平台作用日益凸显,但另一方面信息传达的不均衡不对称,也使得信息传播的盲目性与功利性被放大了。现在可能很少有人会在自己发送的求助微博里加上时间,也很少有人在转发时关注原帖的发出时间,信息在传递过程中被放大,但是信息的及时性与真实性却在急剧衰减,最后当某些传播几乎失控时,时间的变量让事件的真实性无从考量。

在这次芦山地震的采访过程中,我们用了两天对天全县是否成为被遗忘的救援地,进行了较为全面的采访与调查,并在连续两天的直播节目中,对部分影响巨大的时间性失实的微博求助、微博呼吁进行了修正与纠正。在未来重大突发事件,特别是灾难救援报道中,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融合、取长补短或可成为一种新的媒体效率与保真方式。

平心而论,此次芦山抗震救灾报道,媒体整体的反应速度相比汶川地震时更快,媒体在灾害救援中的位置更靠前。当然,这次全国媒体的反应是否过度,力量是否有浪费之嫌,也一定是今后一个时期争论的话题。新媒体与传统媒体应该相互借力;外省媒体与本土媒体应该有效接力;中央媒体与地方媒体应该形成合力,点面结合深浅有度。

以成都电视台为例,我们的优势就是距离震中较近,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有效反应,当然作为一家城市台,我们也有自己的劣势,所以全方位的数据和视角不是我的报道重点。我深信在一些事关百姓的具体问题的调查走访,并给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是我留在灾区的意义所在。不盲目乐观,也绝不悲观愤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用受灾群众的视角看待每个生活中的细节,不停留于灾害现场的表象惨烈,不用围观的心态面对救援中暴露出的问题,走访求证,用心表达。(作者是成都电视台主持人)